经典历史穿越小说《雅骚》

无聊的时候就看书 06-14

         《雅骚》是已故网络作家贼道三痴的明穿历史小说,也是网络文学中的经典之作。该书讲述了现代人张原穿越到晚明,一边吃喝玩乐、一边直线救国的故事。贼道三痴是笔者最敬佩的几位网络作家之一,他本人有着丰富的传统文学创作经验,又能成功将其引入网络小说中,博得网络读者们的喜爱。从当时的发展眼光来看,假以时日,相信三痴一定能成为网络文学史上真正的高峰。可惜天公无情,读者们只能面对他遗留下来的的几部佳作徒然叹息。

         贼道三痴向来精于描写时代特色。他每写一朝,都仿佛将一幅风情画在读者眼前徐徐展开。《上品寒士》玄远清雅、尽显魏晋风流,《雅骚》则更复杂、更具人间烟火气。书中的晚明繁荣昌盛,却又衰败暗藏;开放自由,却又空疏蹈虚,极为矛盾又令人着迷。个中滋味,要靠读者们亲身体悟。因为在我看来,文化是一种润物无声的浸染。若想感受一部作品里的文化色彩,不能靠堆砌某种文化的资料百科,而要细细去品味、琢磨。在此,我只能抛砖引玉,对《雅骚》里的文化底蕴稍作分析。
         比如这一段和张岱的对话,就随口道来那个时代的文论和大儒:
         张岱摇着头笑,不和这个堂弟理论,问张原:“介子开始学制艺了没有?”
         制艺就是时文,就是八股文,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命刘伯温创制的文体。
         张原道:“正要向大兄请教制艺。”
         张岱道:“你是以《春秋》为本经是吧,我是《诗》。八股文并不难,你把《四书集注》和春秋三传读通了,就能学作八股文。只是我辈书生,不能专务八股,那样眼界小了、心思腐了,将为韩、柳、欧、苏这些前贤所笑。我极欣赏东坡说的‘为文当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
         张原点头称是,心道:“这是苏轼《文说》里的话,当然是绝妙的文论。嘿嘿,我算是明白徐文长、陈继儒、张宗子这些才子为什么屡试不中了!八股文规矩很多,你才情大发,写起来万斛泉涌、滔滔汩汩,肯定要冲破八股的樊篱,那就是破格了;考官要讲规矩的,自然不能录取你。”
         却听张岱又道:“时文也有作得好的,王季重、刘启东都是时文大家,于规矩之中有飞扬文采,两人都已中了进士。”
         张原问:“王季重就是王思任吧,那刘启东是谁?”
         王思任也是绍兴人,孤傲刚直、豁达诙谐。鲁迅曾引用过这位老乡的一句名言“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垢纳污之地”,至于刘启东,张原记不起是谁了。
         张萼道:“刘启东便是刘宗周,一介穷酸。”
         原来就是刘宗周啊,张原“哦”的一声,刘宗周是晚明儒学大师,开创的蕺山学派很有名,黄宗羲就是刘宗周的学生。
         首先要从书名说起。正如贼道三痴在序言里所说,雅来自《诗经》,骚来自《离骚》。二者合一,第一重意思泛指诗,第二重意思是用这两种风格迥异的诗歌源流来暗指充满矛盾的晚明大背景。不过仔细一想,从“雅骚”中还可以品味出另一重含义:“雅”所代表的《诗经》既有现实讥刺,也有浪漫爱情;“骚”所代表的《离骚》既有对黑暗时局的批判,也有对美好仙境的描摹。上述两部作品都将现实关注与浪漫情怀纠缠在一起,呈现出某种复杂性。
         这种复杂纠缠延续到《雅骚》之中,变成了“既想吃喝玩乐,又想直线救国”的故事情节。若是愿意去细读《雅骚》,读者们就会发现,小说的主线剧情实际是由上述两股绳拧成一体的。因此,即便与师妹王婴姿挖笋游玩,主角张原也要聊起八股制艺,让读者不忘救国的主线剧情。即便朝中局势险恶到了极点,张原依旧会泛舟什刹海,听曲吃梨,享受北京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正如书中所言:“张原虽负家国之重,但得闲时也要优哉游哉一番,谁说乱世就不能享乐娱情,忙里偷闲?”

         这种双线纠结的故事脉络,恰与晚明矛盾重重的社会背景相对应。晚明是一个繁荣的时代,尤其是江南地区,经济发达、文化鼎盛,从这一角度而言,穿越过去正适宜吃喝玩乐。然而晚明的繁荣是一种虚假繁荣,似《红楼梦》里的荣国府,兴旺之下潜伏着衰败征兆。万历皇帝消极怠工,朝廷常年处于半停摆状态;小冰期开始影响农业生产,为李自成起义埋下伏笔;关外努尔哈赤虎视眈眈,他的子孙最终会彻底埋葬掉浮华晚明。从这一角度而言,穿越过去必须要直线救国。
         但这并不意味着是社会背景决定了剧情脉络,相反,正是因为作者贼道三痴本人想要写如此充满矛盾的故事线索,才选择了晚明这一特殊历史节点。《雅骚》所在的晚明与《上品寒士》所在的魏晋一样,都是一个文化繁荣而社会动荡的跛足时代。混乱的社会环境刺激出了自由迸发的文化活力,却也为它们蒙上了一层惶惶不安、虚浮不定的色彩。魏晋尚空谈,晚明喜务虚,特殊的时代背景将相近的特色给予了这两个时期的文化。

         具体就《雅骚》而言,此时的大明尚且沉浸在太平盛世梦中,将醒未醒。但思想文化仍然领先于时代。危机爆发的前夜,一部分敏锐的人已经隐约察觉到盛极而衰的气息,他们惶惑于山雨欲来的征兆,却不知太平之下的劫难究竟从何而来,现状与认知的矛盾状况加剧了他们心中的不安感。不安感如同一股思想界的潜流,与阳明心学左派一拍即合,衍生出更为激进的思潮。狂禅、空谈与放纵应运而起,浮躁蹈虚的风气迅速在整个晚明文化界蔓延,透着末世狂欢的气氛。
         比如书中描写的这一段:
         城门已闭,今夜就在湖上过了。此时楼船箫鼓已缈,岸上游人闲客已散,先前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这时静悄悄无声。曲终人散、知己显现,浓妆艳抹西子湖将铅华洗净,淡妆素颜、丽质天成,展现在真正喜爱西湖者的眼前。那圆月如铜镜新磨,那山整装静穆,那湖平静幽沉,岛、塔、亭、树,各有风致,这时才是幽赏的良辰啊。
         画舫渡湖再往断桥,那些懂得幽赏者这时现身了。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断桥石磴上铺席而坐着数十人,管弦征歌,在唱“锦帆开,澄湖万顷”。张岱大喜,拉着侍婢素芝,与周墨农、倪元璐一起上岸去,张岱与素芝清唱《牡丹亭》,引来喝彩声一片。
         月轮转西、秋天孤肃、湖城如睡,周墨农立在桥头吹箫,箫声一缕,哀涩清绵,顿时把那些管弦声都比下去了。倪元璐高坐石磴上,声出如丝、串度抑扬、一字一刻、裂石穿云,听者不敢击节,惟有点头。
         张原和黄尊素坐在船头一边饮茶一边听断桥上倪元璐唱曲,张原赞道:“没想到倪汝玉还有这么一副好嗓子,可惜了。”
         黄尊素奇道:“可惜什么?”
         张原笑,岔开话题说千古兴亡。黄尊素最喜与张原论史,张原的史观新颖独到,借古讽今,常能让人茅塞顿开,这是黄尊素最佩服张原的地方。
         月色苍凉,东方将白,断桥人散,张原一行十数人也回到运河船上,也不洗漱,倒头便睡。汩汩流水声中,清梦甚惬。
         河岸上,枫叶如火、桂花芬芳,东边天际,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雅骚》试图描绘的正是这样一幅图景。但与晚明人不同的是,主角张原自后世而来,他很清楚万历年间的弊病与即将到来的危机。因此,他比时人少了空虚与浮躁,多了火烧眉毛般的紧迫务实。他的存在本身就跟晚明文化界风气格格不入,故而常由于务实、功利遭到士林名流讥谤。刘宗周不理解他为何一意科举,王思任未懂得他的志向,儒生与大臣都鄙夷他结交西洋人、学习西方科技。换句话说,直线救国实际上代表着一条与晚明文化迥然不同的道路。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贼道三痴选择晚明这个时代背景来写作,实际上表明他本人对这种末世前的文化狂欢有很强烈的迷恋。从《雅骚》中也可以看出来,他是以欣赏的笔触来描绘晚明江南风情的。然而,他为主角张原设置的“直线救国”这条路线,恰恰与晚明文化的大环境背道而驰。换句话说,假如张原最后真的振兴大明,达到“内除弊政外灭强虏”“大航海争霸殖民海外”(贼道三痴语)的最终目的,那么晚明独有的文化风情也必将随着国力兴盛而改变、覆灭。正如民国老上海的浮华奢靡之美在建国初的新上海消失殆尽一样。
         再打个比方,晚明的文化风情,就如同玻璃杯落地的一瞬间,将碎未碎,固然具有独特的美,却注定难以长存。不论是将玻璃杯修补好,还是任其粉碎,都无法重新回到将碎未碎的那一刻了。

         毫无疑问,贼道三痴本人也意识到了上述困境。他不愿让自己笔下的主角亲手埋葬掉自己热爱的晚明文化,于是只好选择中断主线剧情,让一切都终结在“春风骀荡,杏花如雪”的烟雨江南里,戛然而止,余音袅袅。
         版权声明:本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若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127
20
查看更多话题

全部评论(123条)